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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.我的野蛮王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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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唧唧复唧唧,宫妃当户织。不闻机杼声, 唯闻女叹息。

    为什么要暂停织布, 还要叹息?

    因为洪武帝看完《赵宋贤妃训/诫录》这本书后,拍手叫好, 厚赐了修书的范宫正, 其中有一件鸟羽织就的翡翠衣, 轻薄华丽, 水洒在上面, 轻轻一抖,水珠如荷叶般自然滚落,并不会沾湿翡翠衣。

    洪武帝还拿朱笔在划了重点, 圈出劝诫警示之辞, 命工部造红牌,将这些辞镌刻在铁牌上,用金粉填充,下端饰以一根根红绦, 悬挂在东西六宫各个宫殿,嫔妃们只要睁眼就能看见……

    如此一来, 后宫不仅多了几十台唧唧复唧唧的织布机,还挂了几百个红牌, 成为大明洪武宫廷最具有标志性的符号, 这就是洪武特色的宫廷文化。

    宫廷女教习、天才少女沈琼莲为此写了一首宫词, 以记载此事:

    “鸳瓦繁箱一夜飞, 铁牌深禁漏声稀。殿头奉御黄绫案, 赐得炎州翡翠衣。”

    这首诗后来收入了《明宫词》,流传至今。

    天才就是天才,沈琼莲一出手,其余人等不敢再提笔,怕自取其辱。

    随着一声巨雷,进入了八月,一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,次日还没停歇,天气骤然凉快起来,怕冷的居然都穿上了夹衣。

    今日胡善围要带着马皇后的赐书,去燕王府会一会传闻中性烈如火的燕王妃。

    临行前,范宫正看出她心中忐忑之意,便将洪武帝新赐给自己的翡翠衣大氅披在胡善围的官袍上,还亲手系上脖间的衣带,“人靠衣装,你穿得隆重些,燕王妃不敢小瞧你的。”

    这件翡翠衣好看,还能防雨,最适合下雨天。

    “这是御赐之物。”胡善围不太敢穿。

    范宫正指着她脚下的靴子,“这是马皇后赐给你的鞋子吧,也是御赐的。”

    胡善围是刻意的,穿着马皇后赐的鞋子,给自己壮胆,没曾想被范宫正一语道破了。

    别说,披上这件轻柔如鸟雀翅膀的翡翠衣,胡善围真的自信了很多,好像将军披上盔甲奔赴沙场,觉得有东西保护着自己。

    胡善围有些讪讪道:“多谢范宫正。”

    范宫正摆摆手,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外面下着雨,一个宫女撑着雨伞,将胡善围送到一辆青幔大轿上。四个戴着斗笠,披着蓑衣的健壮的女轿夫抬轿子。

    按照规矩,女官出宫,正式的标准是围着青绢轿衣的大轿子,由四个女轿夫抬轿。以前胡善围和江全是为了买书,讲究速度,坐马车即可。现在她独自出宫,是为了赐书,因而要讲究形式,纵使下雨,也要坐轿子。

    斜风凄雨,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,胡典正一去不复返之感,

    青幔大轿两边有十对锦衣卫骑马护送,也披着各种雨具,打头的依然是老熟人纪纲和沐春。

    胡善围看到马上的沐春,当着众人的面,沐春不好说话,朝她点头颔首。

    胡善围发现,其实,沐春不开口说话,还是挺能唬人,一副很靠得住的样子。

    一开口就……胡善围想起杭州雷峰塔上那句“你看这个塔,它又高又大”,不禁无声笑了。

    善围姐姐对我笑了!沐春很高兴,觉得大雨都变得可爱起来。

    胡善围上轿,四个女轿夫抬起轿子。

    燕王府,大门敞开,红毯铺地,迎接马皇后赐书,还临时搭建了遮雨的长板棚,迎接御赐之物用。

    胡善围下轿,踩着红毯去了正堂,正堂上,燕王妃徐氏已经穿着吉服,设了香案,跪接婆婆马皇后的赐书。

    正堂接马皇后懿旨的,除了燕王妃,还有她的三个孩子。

    洪武九年,燕王妃十四岁的时候,嫁给了十六岁的燕王朱棣。

    次年,洪武十年,燕王妃就当了母亲,生下长女永安郡主。

    洪武十一年,燕王妃生下长子朱高炽。

    洪武十二年,生下永平郡主。

    每年都生个孩子,所以,燕王妃今年才十八岁,就已经三个孩子的母亲了,小女儿只会爬行,奶妈抱着她行礼。

    授书之后,燕王妃命奶妈将孩子们抱出去,请胡善围上座,开始讲课。

    燕王府没有姬妾,只有一个燕王妃,因而只有她一人听课。

    这是胡善围第一次见燕王妃。出乎意外,燕王妃和她心目中凶悍的将门虎女形象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燕王妃生得浓眉大眼,体态修长健康,面部轮廓依稀有些父亲魏国公徐达的样子,她安安静静的听胡善围讲课,温柔娴静,表情恭敬,毫无半点不耐烦。

    胡善围甚至怀疑:难道这个假的燕王妃?

    紧张加上狐疑,胡善围语速很快,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讲完了。

    燕王妃说道:“多谢胡典正,我十四岁嫁入皇室,成了燕王妃。娘家还有两个妹妹,也即将嫁入皇室。我父亲封了魏国公,世袭罔替,徐家一门三王妃,富贵荣华,享受不尽,这都是皇上给的恩典。”

    “皇恩浩荡,可惜我身为女子,困于内宅之中,不能像父兄那样征战沙场,为国效忠,以报皇恩。不过,胡典正刚才讲,女子修身齐家,整顿家风,严正家法,劝谏家人向善,勿骄勿躁,也是我的责任,好好约束外戚,让燕王和帝后无后顾之忧,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母亲走得早,父亲没有另娶。家中兄长常年在外戊边,妹妹们都还听话,唯有一人,我弟弟徐增寿,因从小没有嫡母约束,有些骄纵,我在闺中时,尚能管管他,自我嫁入燕王府,他越来越荒唐了,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,就差裤子没输掉了,还时常找燕王,甚至两个年级尚小的亲王借钱,此恶习不除,将来必定惹出大祸患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的,胡善围很有同感,今夏她在丙字库整理书籍,徐增寿居然把三个亲王都逼到库房里躲着,就是为了避开他借钱。

    燕王妃站起来,说道:“所以,我决定身体力行,今日就带着胡女史,去修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。胡女史稍坐,待我更衣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,走来一个颇为俊俏的郎君,头戴黑色/网巾,穿着青色曳撒,这是元朝蒙古人遗留下来的一种圆领袍,窄袖宽裙摆,中间束腰,干净利落,适合骑射。

    胡善围吓一跳,以为是外男擅闯进来,拿起了杯子。

    “外头雨停了,胡典正可会骑马?”居然是女扮男装的燕王妃,脱去繁重的九翟冠服,她像是变了一个人,英姿飒爽,一点也不像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。

    难道这才是燕王妃的真面目?

    胡善围说道:“会一点。”未婚夫曾经教过她。

    燕王妃说道:“那我们就骑马去,这样快一点,免得我弟弟闻讯跑了。”

    燕王妃早就命人打听好了徐增寿的活动地点,带着胡善围去抓赌,燕王府的府兵和锦衣卫随行保护。

    来到郊外某个田庄的一个非法聚赌窝点,燕王妃命人包围这栋宅子,“踏平这肮脏之地,抓人。”

    燕王府府兵踢门而入,赌客们如一窝马蜂,四散逃命。

    徐增寿作为一掷千金的常客,已经由老板亲自领到暗室,从地道逃走。

    徐增寿钻出地道,自以为脱险了,正要离开,背后却有人说:“狡兔三窟,你这是要往那逃呀?”

    一听这熟悉的声音,徐增寿知道,他没有脱险,相反,他落入了“虎口”。

    徐增寿不敢往后看,拔腿就逃。

    燕王妃故意放他跑,先开始没有追,等徐增寿跑远了些,才拍马跟上,她将一根绳子打了个结,然后举绳挥舞,像套马的似的,稳准狠的套住了弟弟。

    围观的胡善围以为这样就结束了。

    谁知燕王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策马奔腾,徐增寿被拖在田地里,刚开始还能跟着跑几步,后来实在跟不上了,只得像一块破布似的,任由拖行。

    啊!

    徐增寿发出阵阵惨叫,衣袍早就散了,连裤子都被泥土拽跑了,光着两条腿,划出两道笔直的平行线。

    中间恍惚还有一道浅痕。

    胡善围不禁担心:“会不会出事啊!”

    沐春像是看戏似的,饶有兴致看燕王妃教训弟弟戒赌:“没事,下了雨,田地泥土松软,他吃些苦头而已,死不了。”

    拖行了约两百步,徐增寿衣服都拖没了,只剩下一件贴身短裤,“大姐!大姐饶了我吧!我再也不敢了!”

    燕王妃终于停下,问:“不敢什么?”

    徐增寿哭道:“不敢赌了!”

    燕王妃翻身下马,轻盈利索得像一只燕子,她抽出一把刀,问:“你平时用那只手下注?”

    徐增寿哭道:“大姐你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燕王妃说道:“当然是砍了啊,你光说不赌了有什么用?我嫁到燕王府,没法像以前那样盯着你,干脆一了百了,砍了干净。”

    徐增寿大呼:“大姐不要啊!”

    燕王妃道:“你不说的话,两个手一起砍了!说,那只手?”

    徐增寿:“左手!不要啊大姐,我发誓,我真的发誓,不敢了,再也不赌了!”

    燕王妃置若罔闻,将徐增寿的左手按在一颗大树上,“你以前也发过誓言,不会再赌,可是呢,你出尔反尔,输完了就找你姐夫借钱。你以为燕王真能瞒得住我?赌博最容易授人把柄,这个祸根不除,将来徐家必定会被你拖到遭遇灭顶之灾!”

    围观的沐春有些脸热,他就是利用了徐增寿这个弱点,搞清楚了胡善围未婚夫的下落。

    赌博成瘾,的确是大忌,燕王妃这次要来真的了。

    徐增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:“我真的不赌了,要是再食言,不用大姐动手,我自己剁手。”

    燕王妃道:“我已经不相信你了。”

    徐增寿哭道:“大姐,请你最后相信我一次。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,最后相信我一次!”

    徐增寿的乞求终于起了作用,燕王妃有些犹豫,没有下手。

    就当徐增寿以为大姐要放过他时,燕王妃蓦地目光一凛,说道:“我暂且相信你一次,可是,你若没有半点惩戒,轻易逃脱责罚,不长记性,将来必定赌瘾重生。这样,我不砍手了,我就砍一根手指头。”

    说完,没等徐增寿求饶,燕王妃朝着他的大拇指头,手起刀落!

    那一刻,胡善围吓得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睁开眼时,看见徐增寿疼得满地打滚,哇呀呀乱叫,黑色泥浆里赫然有一根苍白的手指头!

    连沐春都惊呆了:幸亏我没有姐姐!

    燕王妃问:“疼吗?”

    徐增寿快哭断气了:“疼!”

    燕王妃问:“这个痛记到心里了吗?”

    徐增寿:“记住了!我不赌了,下辈子也不赌了,投胎转世也坚决不赌了!”

    “很好,姐姐最后相信你一次。”燕王妃捡起淤泥里的手指头,轻轻一掰,成了两截,在掌心一搓,成了碎末末。

    胡善围:“……”

    沐春:“……”

    徐增寿停止了哭泣,他摊开满是污泥的双手,从一数到十,手指头都还在。

    可是刚才剁手指头的疼痛,分明那么真实,痛彻心扉。

    大拇指从身体上没有剁掉,但是从心理上,已经剁了。

    徐增寿从此戒赌。

    燕王妃飞身上马,胡善围紧随其后,好奇的问:“王妃,那个手指头……”

    燕王妃一笑,从布兜里掏出一把手指头粗细大小白色小棍子,“我小女儿最近出牙,牙床痒痒,抓住什么啃什么。这是我要厨房烤出来的有些硬的小点心,给她磨牙用的,她的小手也能一把握住。我在上面画一些皮肤的纹理,就很像手指头了。香香脆脆甜丝丝的,你拿一个尝尝。”

    燕王妃如此热情,胡善围也就不客气了。

    这一日,千回百转,惊心动魄,胡善围叹为观止,真是长见识了,原来燕王妃并非传闻中一味泼辣凶悍,分明是个知道进退,有勇有谋的女人。

    回宫之后,胡善围将见闻说与范宫正听了,一脸崇拜之色:“燕王妃出身将门,武艺高强,在马上用绳子套人,一下就抓住了徐增寿,好厉害啊。倘若她是男子,必定封侯挂帅,驰骋沙场。”

    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子,以前她太孤陋寡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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